赫连长安(凌受)
元凌被束缚在赫连的旗帜下,有人在他的膝盖窝处狠狠踢了一脚。于是他不得不以跪拜的屈辱姿势几乎是匍匐在赫连国土上。
正午,阳光会直射到每个人的头顶上。
祭旗仪式将在那个时刻正式开始,正式结束。
卫国最尊贵皇子的血将洒在赫连旗上,他的诅咒将会是赫连唯一继承人最宝贵的礼物。
赫连的铁蹄将踏遍卫国的每一寸国土。
赫连的士兵将会亲眼看到原本将会是天底下最尊贵人的头颅滚落,将会看到传闻中最漂亮的皇子,卑贱的赫连俘虏,变成无首尸体。
他们的内心欢呼雀跃,以至于快要按捺不住隐隐约约期待。
他们士气高涨,几乎是幻想着下一秒就践踏在富饶的卫国国土上。
当他们看到那个皇子。
当他们看到元凌。
他们忍不住颤抖。
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出赫连以的南泱泱大国曾经是多么富饶。
他们想象那里的山,那里的水,书里所提到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是怎样养出这样一位谪仙人。
一个天生的尤物。
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但是他们此刻内心居然隐隐约约垂怜。
这个矜贵的皇子,漂亮的战俘,将要在正午时分死在他们眼前。
因为他们的王开启了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杀——他们甚至开始憎恶一贯被仰望的尊贵的继承人。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理解过惨无人道的真正含义。
十三岁以前,元凌是卫宫里最受宠的皇子。
他的父亲抢了哥哥的皇位,抢了哥哥的妻子,他是他们诞育的唯一皇子。
母亲因此总是觉得愧疚,加倍,成千上万倍地待他好,似乎是弥补背叛先皇的罪过。
她没有女儿,因此几乎是有些病态地宠爱她的这个孩子,像爱一个会永远养在宫里锦衣玉食供着的不需要下嫁的公主。
他的父亲为他的母亲背弃人伦,杀了贵为天子的哥哥,抢了哥哥的天下,因此愈加宠爱他这个唯一的孩子。
他愈加头疼皇子们争权夺宠,因此愈加觉得这个孩子单纯可爱,天真烂漫,他觉得元凌是宫里唯一的一处清静之处,他爱他唯一的这个孩子,像这个孩子的母亲一样爱他,像爱一个纵然犯下滔天过错也该被天下人也原谅的女孩儿。
他的兄长,纵然对他恨得死去活来,但是在生杀予夺全都掌握在他父亲手中的卫宫里,所有人皆不敢言语。
甚至于,他的三哥,可怜的元悔,爱上了他这个如同山间精怪一般同母异父的可恶弟弟。
而他爱上了另外的人。
十三岁,他的父亲薨逝。
他的哥哥们篡位。
三哥怀揣着对他晦暗不明的心思在这场战争中原本属于颓势,但是三哥和元凌的父亲一样果敢。
他杀了他们的二哥,杀光了朝中对他的心思持有反对态度的众臣。
他轻言慢语告知他的四郎:朕喜欢你,朕待你好。
他在花前月下许诺,把他孱弱的四郎圈在怀里,细细碎碎亲吻四郎的眉心,眼角,和唇边。
我喜欢你,我待你好。
四郎不要怕。
年轻的天子禁锢了他年幼的弟弟。
卫宫里最尊贵的皇子变成了天子最珍贵的禁脔。
他还很年幼,他一双眼睛还澄澈得像秋日清晨的泉,他还懵懵懂懂,他还未长大。
可是被迫着长大。
喜怒无常满身戾气的君主,耐心不够等他的弟弟以一个男孩的正常轨迹长大,在普天下人欢度上元节的日子毫不留情地占有了他。
元凌听见宫墙外头绽放的烟花。
一声一声,抨击他因过于惧怕而颤抖不已的脆弱心脏。
三哥......三哥......求你。
天子的手指伸进他温热的口腔,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把他禁锢在小小的一方。
他有些费力地进入他的身体,他听见他尖锐的哭叫。
然后。
漫天炸开的烟花就淹没了一切。
破碎的呜咽,在喧闹的人声中几乎不见。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他从此很少笑。
他很少再想那个他曾经爱过的那个人,那个年轻的男孩。
他遇见那个男孩,在他还无忧无虑的时候。
在十三岁以前。
懵懵懂懂几乎是才晓得情事可贵的时候。
两年一次的皇家围猎,他跟随父亲前去。
林中多野兽,他虽精骑射,父亲却不放心,命许多仆从跟随。
他觉得厌烦,撇下十一二个随从,一个人骑着马远远逃开。
去深处林中,意欲为父亲猎杀一只健壮牡鹿。
他搭箭,拉弓,满弦。
“——”
远远一人策马而来,惊跑了他的猎物。
他的箭“夺”地一声,与那人胯下坐骑堪堪掠过。
胯下坐骑受惊,发出长嘶声声。
年幼的元凌于是坐在马上,看那人平息坐骑的惊恐愤怒,像是哄猫的乖巧孩子。
喂,你吓跑了我的猎物,你得赔我。
那人抬头。
元凌惊讶于他的好看,他的眉,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唇形。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只是一眼。
就又低下头去。
可是元凌觉得春色都萎靡了。
他这样好看。
从他的唇吐出的话语一定温柔,他的眼波一定比春水令人心驰神荡。
年轻的皇子,在这一刻坠入爱河。
风在那一刻停下来,元凌心里扑腾着一千只按捺不住的白鸽。
那人在下一秒又抬起头来,唇角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
像一场温柔的美丽的绮丽的梦。
刹那间风起云涌。
一千只白鸽振翅,他的衣袖里于是盛满了一千只欲飞的鸽子。
元凌胆怯开口:你有没有受伤......?
他跳下马,想看那人伤势。
却不留神崴了脚。
那人脸上的笑容真实起来,似乎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冒失的人,因此觉得好笑,因此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不加掩饰,带有不含恶意的嘲弄。
元凌于是也笑起来。
他一边为自己的窘态而觉得自己局促可笑,一边又为那人脸上漾出的笑容而感到由衷高兴,同时又觉得那人促狭得几乎有点可爱了,但是仍然不可以原谅那人端坐马上看他的笑话而不向他伸出援手。可是若干感情混杂在一起,他所能做的竟然只是揉着脚踝,羞涩地吃吃笑。
他几乎都有点委屈了。
那人才骑着马,悠然踱到他身边。
高高在上姿态,却温柔而关切问他:你受伤了吗?
元凌不理他。
赌气似的不理他。
于是那人下马,检查他的伤势。
不过是小小崴伤,几乎连红肿痕迹都无。
元凌少年痴模样,不由得埋怨自己方才摔得不够狠。一双手软绵绵搭上那人的脖颈,作出受惊模样:好疼...都怪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人给元凌揉着脚踝,一语戳破他的谎言:明明没有受伤,竟然不能站起来了么?
元凌气鼓鼓:都肿了!
那人掀开元凌裙角,元凌没想到他会来这招,忙不迭往后躲,那人却不停,一手已经褪下他的鞋袜,露出细瓷般的一截脚踝。
一朵刺青羽毛落在这细瓷脚踝上。
深色刺青,素色肌肤,强大的视觉冲击使得那人觉得这场景有点香艳,有点过分,有点香艳得过分。
元凌却已经委屈地收回一截子羊脂玉做的细腿在沾染了草屑而显得愈加凌乱的裙摆里。
眼角竟已含冤带恨,他以为那人眼角似开满桃花,眼眸似饱含春水,却不晓得他自己本人才是春日里唯一一处桃花开满,春水融化之地。
他万分羞恼:我们卫宫!我们卫宫的女子,若是被人看了脚踝,是一定要嫁给那个人的!